朝来白露细如鱼

微博:闲云一片不成鱼
一条冷酷无情的咸鱼
【已跑路 会诈尸】

江月

@旧林_

三月十四夜里突然又飘起雪来,纷纷扬扬洒了一夜,次日晨起竟是个茫茫世界。

江澄半夜被梦惊醒。梦里阿姐将盛了满碗的莲藕排骨汤递给谁,小江澄咬牙切齿去抢。争夺间汤碗砸在地上,翻起一大团火苗。他拼命拍打,双脚在火上乱踩。火焰燎着了他的衣裳、发丝,愈燃愈旺,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。他惊慌地抓住谁的手,当做救命稻草。那手却毫不犹豫将他甩开,把他推得跌倒在地上。火势凶猛,点燃了屋子,他甚至可以听清“熊熊”的声响。然后“轰”的一声,房子塌了,他就躺在火海的正中心,眼睁睁看着那些点着的木梁向他劈头盖脸的砸下来。有的是竹简,有的是书卷,依稀可以认出几张卷子,正是他亲笔文章。火焰渐渐爬上他的身躯,可以看清自己是如何被一点点烧干净。从脚,到膝,到腰;从指,至肘,至肩,慢慢爬向他的胸膛——

然后他便醒了,大口喘息,半天都回不过神来。
这个梦做了无数次,却从未像今天这样令江澄心悸,扰乱神思。

时辰尚早的很,江澄却失了睡意,穿衣下床。先到隔壁看了金凌,小孩儿睡觉不老实,果然露着风口。轻轻塞好被子,再把堆在床脚的毯子给金凌搭上,这才退了出去。

夜色一派洇黑,将灯笼微弱的光都吃尽了。天地间柔柔流动着白色尘埃,慢慢覆盖红尘。有人点足起落,蹭掉几多因果,吵吵闹闹一阵又重归于沉寂。
山北红梅一片,傲雪凌风,不见半分萎靡,犹然生机勃勃。

江澄倚在树干上,长出一口气。

赤锋三年注定多事。天降异象,灾祸不断。皇帝愁的跳脚,偏偏太子爷还老给他找麻烦。

御书房里皇帝磨刀霍霍,欲除祸患而后快。素来温文尔雅,柔缓行事的泽芜王爷难得迅捷,让周遭人物统统退到一射之外,然后让蓝愿把门从外面闩了,等在门口听凭号令。

皇帝火冒三丈、暴跳如雷,天威之下众生皆悚,两股战战,纷纷跪下请罪,磕头不迭。

门外蓝愿见状,实在不忍直视,只得指点迷津:“众位要真的没事干了不如把雪扫扫,免得……雪化之后一地泥泞,再让皇上生气。”其实他想说的是免得你们不小心牙颤打大了咬舌自尽,话到嘴边生生转了个弯儿,靠着良好教养掰了回来。一副忧他人之忧、恤他人之苦、替他人着想的谦和主子样,令人痛哭流涕、感激非常。幸甚至哉,跪以颂之。

屋内泽芜王爷一如既往,平静镇定,苦劝皇上:“怀桑才多大,荒唐也是有的。这次虽过分了些,但是话都放出去了,大哥总得给他留点脸才是。若实在不放心,臣跟着去也就是了,想来出不了大岔子的。”

皇帝怒道:“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了!这么大的事,上上下下合起伙瞒着我一个人!要不是我无意中听见,还想瞒到多会儿?!要御史弹劾废太子吗?!!”

泽芜王爷道:“怀桑素来怕你,见你如避猫鼠似的,哪能让你知道。咱两个沆瀣一气,我知道你也就知道了,自然我也是要瞒着的。皇上也不必太生气了,少年子弟哪个不爱风流出名头,放过这次吧。”说着话锋一转,又道:“愿儿前日说剑练厌了,想学点花样,皇上费劲磨了这半日刀,不如便宜了他吧。”

皇上又怒道:“他要能有愿儿一半懂事上进也不枉活了这十来年!”

泽芜王爷笑了笑,道:“愿儿才多大,能看出个好来?大哥也不必太气了,今日殿试,什么事都过了今儿再说吧。”

说到此处才压住了火气,皇帝道:“那小子恐怕连今日是什么日子都混忘了!也不必去叫上他,净会添乱。罢了,无论如何不能由着他浪荡,下月我便请了蓝老来教他,不信他不学好!”

蓝老讳启仁,现任国子监祭酒,是位饱学大儒,德高望重。是前朝蓝相的亲弟弟,泽芜王爷的亲叔父。当年皇帝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便与王爷结为八拜之交,有幸得蓝老一番教诲,受益匪浅,对其向来尊敬无比。既封太子,先皇曾想任蓝老为太子太师,只是蓝相新故,蓝老不愿,只得作罢。如今被太子气的连老师都搬出来了,想必是无可奈何了。

如此便打定了主意,对王爷道:“该去正殿了。你不许躲懒,一起来。这诗词之道我并不大通,经义也一般,不过听个策略囫囵,还得要二弟你多把关,选些栋梁出来。年岁不太平,昨夜好大一场雪,还不知道又是什么预示?我这心里不安的狠啊。”

“新岁事忙,皇上不必太在意枝末。至于文章,我也是个瞎子,恐要在今日丢丑了。”泽芜王爷玩笑着应了,两人一道出了书房。蓝愿哪敢真闩了门,不过做个样子。见他二人出来连忙行礼。皇帝素来喜欢这个异姓侄儿,双手抄了他腋下,轻轻使力便举了起来,颠了两颠,皱眉道:“怎么还这么轻,一点都没长胖。怀桑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几乎要拎不动了。你府里过年也不给吃些好的,不会还是平日那一套?”

蓝愿腹诽太子我这个岁数的时候您才多大,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家的伙食无比厌恶。他自小便接受“那一套”教育,又深居简出甚少出门,自然不明白这其中道理,只能疑惑的看向王爷。皇上见了笑道:“不必看他,朕知道你过的什么日子!你今儿就在御书房玩罢,中午让他们端饭来,也算开个荤。去吧!”说着把他放下。蓝愿悄看王爷一眼,见他没有异议,大喜,连忙谢了皇上,兴高采烈进了书房。

皇帝见状连连摇头,只恨聂怀桑不是这样。
这一会儿又耽搁了点功夫,皇帝拉上泽芜王爷便往大殿赶,暗自庆幸相隔并不很远。

往日蓝愿也常往御书房钻,只是泽芜王爷拦着。天家姓聂,泽芜亲王姓蓝,二人早年结交,拜为兄弟。王爷单名一个涣字,表字曦臣,亦是位饱学名士,谦谦君子,在读书人中名望颇高。最难得一份清高淡薄,竟半点不曾被污浊了,令人无比钦佩。那含光小侯爷便是他亲弟弟,与太子仿佛年纪,却与兄长一般人品,最是正直寡淡的。手上握着清河半数兵权,却无丝毫骄奢知态。这也罢了。蓝氏一门位高权重,民间声望极好,又手握重兵,即使天家亲近也要防备瓜田李下之嫌。皇上常让蓝愿进御书房玩耍,他自觉无妨,蓝曦臣却怕那别有用心之人借此扣他个“意图篡位”的罪名,祸害整个家族,故而常常阻拦。今日却为旁的事情晃了神,才放过了。

蓝曦臣身为亲王本就应当上殿,只是三年前那一遭他借口躲了,这才让皇上拽着他同行。不想今日他本就有上殿的打算,心思还极不单纯。

那还是年前,他听说聂怀桑又胡闹,从南方移了一片春日开的红梅来,不敢往宫里整,让栽在城南的荒山上。想着还是去看一遭,大哥问起也有个交代,怀桑也好保条小命,便也不带人不备马,信步去了。

几十棵树刚刚运到,横七竖八堆在山坳里未栽。蓝曦臣可惜这花,无端端被人硬搬了来,若硬些也活了,到底十分辛苦,遍体鳞伤。被忘了还好,若是有心人记挂上了,一时是祥瑞,一时又是妖孽,再好的气节折损尽了,落得个尸横荒野的下场。遇上那焚琴煮鹤之人,拾去劈柴填了炉灶,当是一份大灾,何等罪孽。然而已往不谏,来者亦不可追,到底凡事皆有定数,只得叹息一阵,上山顶去了。

不想山顶早已有人捷足先登,蓝涣远远看着,只见一袭紫衣翻飞,剑光流动气贯长虹。那身法、气势,竟令他一时看呆了。许是兴之所至,只听那人随剑清歌,顺风送入蓝曦臣耳内:

巍巍剑外,寒霜覆林枝。望衰柳、尚色依依。暮天静、雁阵高飞。入碧云际。江山秋色,遣客心悲。 
蜀道巇崄行迟。瞻京都迢递。听巴峡、数声猿啼。惟独个、未有归计。谩空怅望,每每无言,独对斜晖。

歌罢又甩几个剑花,猛然收势。那人静默一阵,从另一面去了。

蓝曦臣亦失了登顶的心思,直到回了家中那歌声犹然萦绕于耳畔。哀凉,无奈,凄清,空寂,还有一丝怨怼,他忍不住取了裂冰箫合上一曲,只吹得神形俱疲,仍旧感觉少了些味道。

一连三日,余音绕梁,不能旁事。想是哪处游侠,傲然于纷扰人间,惊鸿一瞥,再难得见。蓝曦臣罕见的后悔没有前去结交,恹恹了好几日。直到聂怀桑从宫里递了小纸条,这几日又被他大哥禁足了,只能拜托二哥去看看那些梅树栽好没有。蓝曦臣只得前往,不料正撞见那紫衣游侠,正靠在梅树上晃神。

此后再来,他要么在林中发呆,要么在山顶上,把酒临风,赋诗舞剑。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蓝曦臣尝想结识,却最终退却。他吹不出此人千般心思万般纠结,百转千折,重重包裹。虽然欣赏,终非同路。

不知此人从何而来。既有此等风流才貌,他却不曾听闻,必不是京中人士;而能有此等才貌,许是应考士子。此人一派闲云野鹤超脱世俗的样子,对老庄之道很是追求,并非好事。反正皇上最烦这一套,觉得都是骗子(其实是神棍)。蓝曦臣打定主意,若是此人也来应考,不妨出手相助,免得皇上除太子之祸不成,殃及他人。

结果,泽芜王爷的好人没能做成。那紫衣人果然是考生,姓江名澄字晚吟,眉山才子,解会双元,少年才俊,文采斐然。又极有自己见地,当堂策论,天子击节,百官纳罕,只道上天有灵,国家有幸。既试完毕,钦点状元。江状元三元及第,当为本朝一大传奇。

及至回到王府,蓝曦臣犹然恍惚。耳畔并非那人非凡策论,而是他对皇帝最后一答:

邯郸城南游侠子,自矜生长邯郸里。千场纵博家仍富,几度报仇身不死。宅中歌笑日纷纷,门外车马常如云,未知肝胆向谁是,今人却忆平原君。君不见即今交态薄,黄金用尽还疏索。以兹感叹辞旧游,更于时事无所求。且与少年饮美酒,往来射猎西山头。

皇帝龙颜大悦,只道良臣。蓝曦臣却无比迷惑,明明暗暗,惟时何为。

龙作马,玉为鞭。花如罗绮柳如绵。时人莫讶登科早,自是嫦娥爱少年。
颇受嫦娥青眼的江澄极其无奈的套上游街的礼服,胸前那朵大花令他失去了上街的欲望。更何况是骑在高头大马上,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——别人就会特别关注他而对后面两位少花几分心思啊!这份丑就会出的更彻底!江澄终于对得状元一事的正确性产生了怀疑,后来转念一想,反正没有熟人,金凌锁在家里也看不见,便豁出去了。倒是那榜眼和探花,一个“善解人意”,一个“助人为乐”,还都审美偏差,觉得这身行头美得不行。硬是抓着江澄欢欢喜喜游了街,吃完琼林宴。

筵席散了已是下午,榜眼和几个同乡一道走了,探花还缠着江澄不放。此人名为莫玄羽,就是那“助人为乐”的主。

莫玄羽道:“江兄晚上可有安排吗?没有咱们一起去看看热闹。”

江澄嫌他黏糊,对这人很不待见,再加上宴上喝了太多酒,十分困乏,就道:“莫兄好意,原不该推辞,只是家中尚有事务,江某只得告罪了。”

莫玄羽笑道:“江兄有所不知,这热闹可是百年难遇,就在西街上。玄羽独身在外,若是一人前往实在无趣。若江兄得便,还是同小弟一同去吧?”

江澄心道这人好不晓事,我都拒绝了他还要一遍一遍的劝?!细眉一拧就要发作,想起此人与己同朝为官,不好结怨,只得耐着性子道:“莫兄,江某家中尚有幼儿需得照料,实不得便。若莫兄觉得独去无聊,不如寻几个同乡一道。某家就在前面,这就告辞了。”说罢草草一拱手,抬脚便走。把个莫玄羽晾在原地,愣了好半天。

江澄到家时金凌正在练字,描的是柳公权的本,一笔三划龙飞凤舞。江澄问过他是否用饭,也不理“中了几名”的问题,回到房间便瘫在床上。这一日劳心劳神又喝了不少酒,再也支撑不住。合了合眼便觉睡意翻涌,不多时便睡熟了。

金凌写了一篇字,左思右想,还是蹑手蹑脚跟了过去。见他舅舅少有的失态,鞋也不脱便和衣睡了,只得替他除了鞋袜,再给他搭上被子。笨手笨脚弄了好半天,出了一头大汗。然后才蹑手蹑脚的又退回自己房里,背那背不完的经典。

一到殿试前后商家都会搞活动,图的就是那群激动学子包里的银子。这些人春风得意,一高兴店里的收益就会翻几番。

十四晚上晓星尘来找薛洋,赶上大雪留了一宿,第二天被薛洋抓着去买糖。因为有恩客跟着,小倌也可以上街。积雪还未扫尽,路有些难走,加上买便宜货的人多,两人好容易才薛洋常去的那家店铺。一楼转完转二楼,没见什么新品,倒是正赶上三甲游街。薛洋从窗户上一瞅,正正看见江状元披红挂彩的迎头走来,一张脸铁青铁青的。后面两位也是喜气洋洋的打扮,笑的脸都要变形,和前头的状元郎形成了极为鲜明有趣的对比。

本朝民风开放,一路上大姑娘小媳妇的花往那三人身上一捧捧的招呼。又因为江澄长得好看,几乎没被花给埋了。江澄想躲又不好躲,气的眉毛倒竖,杏眼圆瞪,脸色由青转黑,阴云密布。本来挺吓人,再一看衣服,就显得特别好笑,一点威慑力都没有。纯粹干瞪眼。

薛洋笑得打跌,连糖袋子都险些掉在地上。晓星尘虽看不见,却耳力极好,连忙接住,道:笑什么呢,这么有趣儿?”

薛洋道:“笑一个平日里正儿八经人五人六的公子爷,穿得披红袍公鸡似的过街,哎太好笑了。”

晓星尘等他笑声好容易缓下来,问道:“就这么点啊,不多拿点别的么?”

薛洋道:“不要了,吃完了你给我送来。太好笑了太好笑了,不行不行,回去我得给小矮子好好讲讲……”

两人结了账,慢慢往西街返。晓星尘道:“成美,我最近要去江南一趟。”

薛洋一愣,道:“为什么?是那位宋公子有消息了么?”

晓星尘点头。

薛洋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万一又不是呢?”

晓星尘道:“那便继续找,直到找到为止。”

“找到以后呢?你还会回来吗?”

“……也许。”晓星尘迟疑片刻,缓缓应道。

薛洋突然站定步子,狠狠看了他几眼,嘴角带笑,道:“已经到西街了,我自己回去。”

晓星尘道:“你多保重。天气莫测,小心身体,莫病了。别把糖当饭吃,少跟人呛声,嗯?”

薛洋道:“没事儿,我打小还没病过。呛不呛声是我说了算的吗,分明是他们自己找死。小爷岂止骂他们,还要剁了他们呢。你走吧,好运。”

TBC.

【小剧场】
聂大(咬牙切齿、十分生气):兔崽子你知道今天(三月十五)是什么日子吗?!啊?!!!
怀桑(战战兢兢):……姊妹节?
聂大:?!
怀桑(冥思苦想):……碧,碧霞元君诞辰?
聂大:?!!
怀桑:啊!我想起来了!
怀桑(豁然开朗、兴高采烈):是国——际——消——费——者——权——益——日——!!!打假!打假!
聂大:???
聂大:!!!
聂大:打什么假!先打你!!!(谁拦都不听,十个蓝曦臣都不好使!!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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